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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 突如狂喜促柔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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扫了一眼脸已经憋得紫涨的汪成海。一时间云曦都无语了,让她睡她不睡,现在若非他挡在这里,脑袋都得砸炕桌上!乐正绯心,你这头倔驴!

    云曦这厢一抄,将绯心径自往寝殿抱去。汪成海贴心得很,没吆五喝六地打发人伺候,只是躬着腰趋在边上护着。

    夜已经深沉,近了子时,云曦却无睡意,慢慢踱下阶台,过了帘,眼不由得落在黄花梨的妆台上。妆台极是宽长,沿墙而贴,以各个角度嵌镜,两侧各摆了妆柜,下面设屉,此时已经让宫人擦拭整理得极是干净,没半点粉屑。

    突然间,他看到左边台沿摆着妆柜下露出一丝绢角。这妆柜也是一个一个的小格,没有拉手,只设小凹扣。小柜通体双层镂花,贴金箔并嵌各色碎晶,那缕粉黄,便是压在柜缝里。他慢慢伸手一抽,丝绢极滑,薄而不透,让他一抽而出。粉黄色泽,通体无绣,却有字迹!

    云曦借着灯展纱而看,是一首诗。字迹绢秀,工整而细瘦,见字如人,与绯心无二!她一向认为诗词歌赋,皆为闲来无事所作,并不该沉迷于此。男人尚且如此,女人更是如此。所以,她甚少写这些东西,更不愿在众人面前作诗论赋。宫中欢宴,太后有时令妃嫔作诗助兴,绯心所作之诗,也都是规矩有余,才情不足。

    这首是绯心所作的九月十八日清瑶池观菊随感,诗曰:多宝塔上新露冷,玉楼春内陈雾寒。凄风苦雨玉堂至,枯桐残荷破金来。斜日遥望黄莺翠,弦月幽映青心白。百碧摧尽孤芳秀,千红散绝金蕊开。待到冰雪化刀剑,冻肌凝骨香仍含。此生只愿枝头老,不向东君乞微怜。

    他怔怔地看着,诗才依旧平平,但这却不似曾经在众人眼前,只为应付而作。诗为因情而发,为意而展。无论韵仄如何,所要的,不过是诗中所现的心思。他看过太多绝伦妙句,只不过,这首更让他叹息。“此生只愿枝头老,不向东君乞微怜。”乐正绯心,她总算是说出心里话了!她根本就是孤芳自赏,不羡春风。她也会巴结他,讨好他,但她巴结讨好的方式,与满园春花大相径庭。他是她心中的“东君”,隔着季,她等不到,她也不想等。

    初见她,与阮慧相似七分,举止更像,一举一动,有如精心设计。很好,他知道太后不会罢休,定要再布眼线于后宫牵制。这次弄进来一个像阮慧的乐正绯心,其父又是商贾买官出身的重利贪金之徒,的确是太后眼中上佳人选!

    不过,太后棋差一招,或者说,是云曦演技太好。她居然没看出来,阮慧根本不是云曦心中所爱。宠一个,弃一个,包容一个,排挤一个。结果两个一死一伤,都不可能再充当眼线,更无法控制后宫。阮慧不是,阮茵茵也不是。当初死掉的昭华夫人袁秋棉不是,现在这个闭门不出的宁华夫人李江云更不是。她们全是太后安排给他的,借此坐大家族,掌控朝权。她们都是棋,命运不在她们的手中。却不懂得如何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,只能在不见白刃的后宫里,因执子者太后阮星华的失策,一个又一个地被斩落马下!

    绯心也是太后安排的,长得像不奇怪,行为举止也像,分明是之前已经悄悄受过一系列的训练。很好,他正想看看,这个长得像慧妃的女人,在太后的手中,能如何翻手成云覆手成雨?他顺了太后的意思,初入宫帷便封她为昭华夫人,次年晋封贵妃。朝廷随之加封其父,但乐正一家再怎么封,也终难脱商贾。这是太后高明的地方,要让绯心为了这虚无缥缈的名声,可见而不可得的希望,不断地为她卖命!

    不过绯心比那些棋子要聪明,知道以退为进。做事中规中矩,从不招摇。年复一年,日复一日,她居然耐性极强,守备有余,锋锐掩藏,壁垒分明,布划周详,善拢人心,不背恶名。在不违背太后的命令同时,也让自己尽量安全!这实在是激起他博弈之心,只想撕开她的面具,看她真面目究竟如何!

    她愈加忍让,他便锋芒毕现。她愈想周全,他偏让她左右为难。对子之间,似是愈加躁狂的,竟然是他!如今,终是从这首诗里,看到她的真面目。原来,她就是如此。她只想枝头终老,冻骨凝肌也不落泥。只想香存后世,冰雪埋骨依旧可留暗香一缕。东君过去,百花盛放。只不过,她的生命里,与春相错,所以不求东风!

    霜冷而放,金蕊重阳。一步步,巧营攻算,只求平安。荣华之下,更愿声名,枝尖独立,芳耀不暗。

    绯心的行进轨道,与他何其相似。于家中,她是庶出,更因是女子而不受重视,但偏能鹤立鸡群,一枝独秀。全家如今,皆要靠她一壮声威。个中滋味,他当然明白。他在宫里也是一样,母妃虽然受宠,但到他出生之后,母妃已经隆宠日衰。唯有他努力争上,恭顺好学,并不特别出类,亦不碌碌。三四岁的孩子,已经会做大人态,童稚天真之相,只为讨人欢喜。内心过早成长,七窍玲珑,不是天生,而是因这金阙。

    正如绯心当初所答的话一样,母亲喜欢的,臣妾也喜欢。他也一样,父皇母后所喜欢的,儿臣也喜欢。是否真喜欢,早已经不会分辨,或者根本不需要分辨。

    他放下绢帕,将它复塞回柜格里。略抬眼间,正触到镜中自己,似是有些眼花迷离,竟是觉,那镜中所映,是绯心的脸!

    南巡日期定在五月十六,其实这事两年前就该成行,但一直因诸事耽误,没能得成。先帝时期,南方云瞿峡、鼓倾江一带时年水患,以致那里大片沃土年年涝灾,百姓不得已迁北百里,白白浪费大片土地。

    于是先帝便遣人逐瞿峡大坝,兴建瞿峡水库,便可解除涝旱之灾。此工程耗资巨大,工时持续二十五年,历经两朝,终于在宣平十四年时竣工。这为锦泰建朝以来首件大工程,亦令南方三州七省的百姓免受洪涝之苦,是一件足以举国振奋的大喜之事。

    所以宣平十四年八月,便有臣工上奏,皇上该亲往瞿峡,一为酬祷天恩,酬祭江神;一为告慰先帝;一为赏赐河工以及督建的数任官员,同时也大振锦泰之威。放眼天下,唯锦泰之国力,才可完此浩大工程。

    当时云曦准奏,南方数州省皆已经接报,并开始准备接驾事宜。

    但后来云曦又认为,这瞿峡大坝以及引渠分江的工程,横贯三州七省,前前后后耗费白银数千万两有余,更是有数以十万计的工人日以继夜地挥洒血汗。如今工程刚毕,马上南巡,一路各省少不得迎驾建宫,白耗民脂民膏,实在不是一件好事,所以便暂时压置下来。

    至宣平朝十五年二月,廷上再度复议:说南方各省有富户三十余,因朝廷建坝之举以解民患,自愿于瞿峡北道淮南一带集资兴建圣德园,而这当中便有绯心三叔,乐正宽的名字。

    想来也是绯心的父亲,乐正寞想借这件事,提升绯心在宫中的地位。其一,乐正一家虽然出身低微,不能成为股肱之臣,但至少因其巨富,为朝廷减少用度,以经济的方式作为支持的一种。其二,也是借此向朝廷表示忠心,从而提高在当地的名望地位。

    这样一来,等于想睡有人给个枕头,正解决了云曦心中的顾忌,他立时准奏,通报各地筹备。

    去年初春那会,他本是想告诉绯心这件事,但后来因为绯心弄了两个美女来,把他给惹怒了。他实是不知绯心这套究竟是太后暗自指使的,还是她压根就打算走这种曲线。不管是哪一种,都搅得他心头火起,生是把这事给扔脑后头去了,结果一晃一年就这样过去。

    至今年二月底,南方总巡表奏到,说一应诸事已经备妥,圣德园亦已经落成,还请圣上御驾亲临,恩幸南省各地。

    当年先帝病榻之间,依旧念念不忘这瞿峡工程。当时此表遭许多臣工反对,先帝生是顶住朝堂压力而准。开工初期并不太平,先后出现徐殊远贪污,临江省有工人溺死,官员渎职,引发三百名百姓联名上告等事。又时逢百年不遇雷劈山倾,被人说是天兆不祥,擅改江道是为大祸之使等危言惑乱人心,令先帝压力重重,华发早生。如今时移境迁,工程比预期更早完成,南方百姓一片欢声,齐赞圣德。是为先帝之功使,也是宣平朝的一件大事。所以云曦便下定决心,准备南巡。

    圣上南巡,百官同随,今年秋有武围,云曦便令南方各省不必再令武子上京,皆集中于淮南中心奉原州,其他各省则推后上京时间。

    选定吉日为五月十六日之后,这几日朝堂上下忙得不可开交:筑仪堂并内廷三府忙于安排大驾,京畿营并**营则负责一路保卫等事,央集令忙于向南省各地通报,层层快报以备迎驾。

    包括太医院,兴华阁都是鸡飞狗跳。所以说,天子出行难,真是一点都不假,无不人仰马翻。随行官员的选择也很重要,此次圣驾南巡,是当今圣上首次大规模南下,估计一来一回要大半年甚至更长的光景。

    云曦与内廷商议,诏令北海王楚净壤监国,宗堂令大夫兴成王楚邦进,央集令右丞林孝,宣律院右丞明光远,文华阁大学士叶涛,兴华阁大学士孙康岭留京共辅。其他贵胄重臣,以及各集团的首脑头目全部随行。他这个安排经过深思熟虑,留京的几个都互有牵制,彼此各有利害,比如兴华,文华两阁向来不和,早就打得不可开交,如今正好彼此监视。央集令和宣律院之间也有类似摩擦,至于兴成王楚邦进,是先帝最小的弟弟,云曦之叔。这人是个守旧好面,又胆小怕事无法与之共谋。把他推上去,他必会小心加小心。至于其他人,各利益集团的头头云曦一个不落,全扯出来陪驾随行,这段时间的政务也可以随报而知。宫里留守的其实不需要处理什么大事,真有事发生,还得随报圣听。

    至于后宫之中,除了太后同行之外,云曦这次居然只点了一个,就是贵妃乐正绯心!皇上此番离宫,时间甚长,居然只携贵妃一人,实在让人惊诧。但这事朝臣管不了,只得他怎么说怎么办。

    太后知道,皇上离宫,肯定要让她同去。阮氏现在江河日下,但俗话说得好,百足之虫,死而不僵,太后可谓是阮氏图腾,是他们尊荣的一个标志。带着太后,沿途地方上的阮氏余党也能安分许多。当然,利益考虑之外,还有就是情分在。云曦是太后一手养大,与生母之情其实不如与太后亲。太后自己就是江都人,入宫这么多年,只是在昌隆十六年,工程始建之时与先帝同幸南地。如今南巡,也正好是个重返南土的机会。

    不过除太后外,唯有绯心一人相随,也实是让人意外。乐正家这次在圣德园的修建上的确出人又出力,于皇家有功。绯心作为乐正家的代表,随同南下以示天恩也是正常。但照理也该多带几个以表示一视同仁,省得惹人非议,皇上一向不是这样做的吗?

    南巡随行的名册一下,雪清气得差点没背过去,怪不得皇上最近一直躲着她,原是压根也没打算带她南去!皇上批注的理由很是冠冕堂皇,贵妃之父建园有功,恩赐同行。俊嫔有孕在身,德妃留宫督掌各宫,妥帖照顾。

    这宫里虽然嫔妃众多,但除了贵德双妃,俊嫔,还有一个能勉强提上台面的和嫔,其余低阶的,没一个有资格同往的。现在让德妃留下来照应俊嫔的胎,和嫔打从行宫回来就一直病歪歪的,到春寒那两天又沾了风自然是去不得。

    雪清越想越气,贵妃先一副正义凛然地整顿宫廷,把华美人,灵嫔一个一个地整下去,向皇上展现自己有多大的能耐,如何能操持,好像这个后宫,没了她乐正绯心,三司六掌都是废物点心一样!双妃同掌,最后出风头的是贵妃,背黑锅的却是德妃。现在让她照顾俊嫔的胎,摆明了要是出了什么事黑锅全是她的!

    贵妃让她老爹在淮南撒银子表忠心,借此让皇上带她同去,宫里的烂事全扔过来。银子!不想这个还好,一想雪清就火冒三丈。当初她刚入宫不懂事,又逢丧子之痛,便着了那贵妃的道,白白让家里花了二十万两银子不说,还一直把她当成大恩人!现在想想,估计贵妃早就探到什么口风,知道皇上欲加封她为德妃,故意又从中取利。二十万两啊!贵妃商贾之家,不愧是买卖人。给皇上盖园子!不知道这些年,她从皇上那得了多少好处呢,怕是十个园子钱都有了!

    名利双收,现在又独得圣宠。皇上对她言听计从,灵嫔之死,明明就是她害的。她却反说灵嫔害宫妃!当面一套,背面一套,阴险卑鄙的小人!雪清现在一想到自己刚入宫时,还向她称谢,她还假惺惺地说一套什么后宫和顺的大道理,越想越觉得恶心!

    难怪爹曾经说过,后宫多险恶,人心难测。她真是笨,只以为是太后害她,宁华夫人害她,却不知真正害她的,却是一直跟她称姐道妹的贵妃!

    皇上如今彻底让她迷了心窍,不辨是非。她一手把持后宫,连太后也奈何不得。雪清纵是心里再恨,也知道不能一时冲动,定在五月中旬起行,如今不过四月初,一切尚有变数。她必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单纯,白白让人利用了去!

    绯心瞧了随行宫眷名册也有点吃惊,虽然皇上事前跟她透了风,说会带她同去,但她也没想到除了太后只有她一个人随行。还有一件事是她没料到的,三叔居然捐资在淮南建了圣德园。如今园成,算日子,怕是一年前的事了。这消息她居然没探着,而且父亲竟没透露半点。不过也是,这事对皇上来说不是什么大事,或者没过什么朝议,常福常安打听不到也是正常。父亲不想让她心里多虑,便也没再提。但这一年里,她让父亲去寻千年根雕,各式的佛经手录珍本,前些日子,父亲又捎给她不少钱,想来自己实在是不孝至极!

    犹记四年前她上路,父亲并自家兄弟一直送了她百多里地,至淮河而止。父亲跟她说,想来此去也难成事。家世不济,难入天家。她安慰父亲说,只要能入三围,就算最终当不了皇妃,也是皇家贵胄的正妻,到时乐正一家,亦能显赫。她说她定会倾尽所能,绝不辜负父母十六年的栽培!

    后来才知道,这不过是她年少的痴梦。家世不好,别说三围,便是端阳门也进不得,内务司掌太监会直接除名!这不是她倾不倾力的问题,这是她的命,草虫总难登青云,若没有逢着太后的机缘,她根本没有任何机会。

    她是艰难,但父亲何尝不艰难?这四年来,家里为了支撑她这个无底洞,已经虚耗无数。家人为了不给她引麻烦,一直谨小慎微,丝毫不敢有半点放纵。二叔三叔为了生意疲于奔命,父亲在官上的卑躬屈膝,所为的,就是乐正一家,后代延世的兴旺发达。

    所以此时,绯心就算再惊讶也顾不得太多。她要这个荣耀,比任何一切都想要得到!

    绯心亲手把荷花拼盘摆上桌,这荷花拼盘共三十六个,各自成小盘,相拼便是朵荷花造型。可据需要自行安排,三十六片可以拼全,也能随意拆减。瓷是皇家贡窑烧的白瓷素花,淡淡水晕色,白得润如玉,墨晕若云浮。

    云曦坐在檀木雕桌边上,看着绯心垂首动作,今天她又是亲自下厨,所以手上没任何环饰。十指如葱,骨骼纤细,肌如凝脂,托着盘,与瓷光相映,惹人迷离。更因盘中所盛的食物,泛起热气一蕴,竟让云曦有些恍惚。

    绯心拼了有十来样,中心小圆碟,边上团簇一圈,居然全是淮南地方上的小吃,什么梅干汤线,茶卷酥,糯米黄,粉蒸珍珠包,细米元子之类的。绯心就地取材,有些为了让皇上好入口,还是用了替材。比如这糯米黄,本来就是用打碎的咸蛋黄,加糯米粉揉着一蒸,但绯心给换成蟹黄;还有粉蒸珍珠包,本来外头是包一层薯粉沫子,绯心用的是玫瑰粉。

    云曦瞧着这些小点,轻笑道:“真是没想到,贵妃一向有大家之风,还对这些小吃有研究!”

    云曦其实就是随口这么一说,但绯心就多想了几层,觉得皇上话里夹了别的意思:她深闺在家,从不抛头露脸,这些街边小手艺又是打哪学的?

    搁着平时,她也不解释,省得惹皇上不爽快,但这几天,她心里头激动得很,这才巴结地格外卖力。所以一听他的话,就忍不住脱口而出:“回皇上,因臣妾家姐最喜这些,臣妾家里便养得几个专门做小点的厨子。臣妾就是跟他们学的。”绯心一边替他布菜,一边轻声应着。

    他扫了她一眼,制香,做小菜,反正不是家母喜欢就是家姐喜欢。进了宫,修枝插花,折腾盆栽,请什么白玉观音,金叶佛图,那就全是太后喜欢。平日里还顾着姐姐妹妹,玉灵芝,撺丝缀她是忙,她天天忙得团团转,他成了墙角蹲着喝凉风的了!

    绯心半晌听不见他开口,把小碟往他面前送了送,也不见他起筷,心里就有点慌了,再偷眼瞧他面色有些微戾,一时也搞不清哪里又说错话、做错事惹他不爽了。她本能地就又有点想临阵脱逃,说实在的,他们之间这种情况不是一天两天了。但此时绯心是怎么也不能再脱阵,得知她能随圣南巡,这消息真的比三叔到京还要震撼。她现在都顾不得想别宫的会作何感想,只是想着千万不能再得罪他,让这件事再泡了汤!

    她这般想着,但也实是说不出什么合适的劝他吃东西的话,只得壮了贼胆,又把小碟子往他跟前凑了凑。他瞧着她的指尖,再看她一脸可怜兮兮,不明就里的样子,一时竟也不知该怎么说,执了箸随便夹了一点往嘴里放。其实她的手艺也谈不上多精,不过是东西新鲜,放到嘴里倒也别有风味。

    “坐吧,陪朕也用些。”他轻声说,“这回你也用不着多带人,挑几个你用得上的便是。”

    “是,臣妾谢皇上体恤。”绯心抿了唇,点头应着,小心翼翼地说,“皇上,这些还过得去吗?”

    “不错。”他随口说着,她这边又默着没话了。他让她带的也有点发僵,不觉也有些味如嚼蜡,过了一会,有些没话找话说:“这几天宫里都说什么了吗?”

    一说这种“工作”上的问题,绯心马上精神一振,气也顺了腰也直了,人也自在了。她放下箸,忙着给他添汤。身后绣灵一看她不忙回话,先是动作,心里就明白,不待绯心开口,已经悄悄打发人远远退了下去。

    绯心把汤放到他面前,然后轻声说着:“皇上,这几天臣妾一直督着各府办事,也都顺条顺理。不过前儿有妃嫔来向臣妾诉苦,说有奴才克扣她们的用度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云曦瞧着她的表情,微扬了眉毛,“各宫例用,都是按本可查。到底哪个胆大的,敢发这样的财?”

    “此事臣妾本来不想烦着皇上,但臣妾思量再三:内府各司衙门,虽然说掌管宫内之事,不涉民间,但是内宫好比一个大家子,各姐妹在一处,若是司府总有这等欺上瞒下之徒,不但是坏了规矩,也使得姐妹难顺。如今南巡在即,臣妾怕到时皇上离宫,诸事难料,内宫不安,也扰了皇上巡授。所以这两日想会同宗堂,居安,将此事一并解决。”绯心静静地开口,“若是查明属实,必要严办,再选贤能为任才好。”

    云曦面上抖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:“是哪个向你诉苦?让贵妃如此重视?”

    绯心应着:“毓景宫的郑奉媛,辛奉媛,林奉侍等人,皇上若是不信可以亲自”

    “朕不想亲自召见,贵妃代朕问了便是。”云曦一边吃东西一边说,“用人不疑,朕信你。”

    绯心怔愣住了,他第一次这样说:朕信你!这次,她是准备借着郑奉媛的事,把手伸到内府衙门各地去的。她要自己培养的心腹去担当重任,进一步掌控后宫。这是郑奉媛的用途,也是将她的母亲带进宫来该付出的代价。这里面不仅有她的忠心,也有她的贪图。但他还是说,朕信你!

    “皇上”她刚开口,他忽然丢了箸侧身向她,伸手一抬,指正拂在她太阳穴贴鬓一点。她微怔,忍不住一抬眼,更触到他那双闪亮的眸子。

    “还以为你又碰出一块青,原是烟灰。”他四指扶着她的头侧,拇指在上面轻搓了几下,让她的脸霎时又红了几分。

    她怔怔地看着,见他微笑着说:“怎么弄到那里去了?”略是含嗔,却温脉淡淡,让她不由得也牵了唇角:“臣妾也不知。”

    他看着她,目光凝注之处,别有深意。她亦不敢动,任面颊渐变滚烫,犹自呆呆。他的手微微滑落,勾到她的颈后:“朕在这里,你不自在?”这话曾经也说过,只是此时,却带了些黯然,让绯心的心里,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酸楚。

    “臣妾不敢。”她这话也不止一次说过,只是此时,也有了涩涩之味。

    两人这般静凝,似是成雕,却目光交汇又成风云流转,似是如此和谐,又像谬隔千里。良久他叹:“其实你想要的,不值得什么,是朕以前没瞧懂你。”

    他话里意思她明白,一时之间百感交集。两人相处一直尴尬,原是因为看不懂彼此所求。他那句,是朕以前没瞧懂你,实是通了她的心,让她眼眶微潮,亦有些微微颤抖。

    “这次南巡,朕就了了你的心事。”他接下来的话,让绯心的眼一下瞪大了,眼泪倏然而落,身体颤抖更剧,觉得心里翻江倒海,热浪烧腾。她欲起身,嘴唇微颤,他却笑意又起:“别忙着谢,你知道的。”

    她点头,生生抑住那冲口而出的叩谢之词。她知道,她当然知道。他是一个施恩望报的人,他要的是等同甚至更大的回报!但没有关系,完全没关系,她不在乎他还要她做什么,只要她心愿得成,其他的她都不在乎!

    云曦忽然伸手抱住她。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,她不想也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流眼泪,不管是因为高兴还是伤悲,她都要维持她的端庄高贵!既然要了她的心事,就该连这个也一并成全!

    他知道她在哭,是高兴的,满足的,同样也是疲惫的。她想要的,其实不值得什么。的确是,声名,乐正家的声名,对他来说,举手之劳,对她而言,便要穷极一生,时时刻刻都不能放松的重负。她被声名所累,却无法挣脱。因她也是乐正家的一分子,是乐正家迈向世族的希望。得到声名,她不见得会幸福,但失去声名,她一定会痛苦。

    她没再问他,想要她做什么。他知道,不管说什么她都会做,而且她一定会做得很好。但他想要的,若是她根本没有,他又该如何是好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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